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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喜歡與困難死磕

張林琦,現為清華大學基礎醫學系主任、病毒研究所所長,2007 年受聘清華大學艾滋病綜合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常務副主任,是國際著名艾滋病學者何大一教授的同事與長期合作伙伴。
張林琦教授曾任美國洛克菲勒大學艾倫戴蒙德艾滋病研究中心副教授、研究員,并受聘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在國家 “973計劃” “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生物學和免疫學應答機制研究”中擔任首席科學家。先后獲得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科研機構的研究資助 8 項;是國際多個著名科學雜志的編委和評委及多個國際組織包括世界衛生組織、國際艾滋病疫苗行動組織、南非艾滋病疫苗行動組織、克林頓基金會的專家顧問。
2008 年張林琦教授全職回國,現任清華大學基礎醫學系主任,清華大學病毒研究所所長,清華大學艾滋病綜合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博士生導師,長江特聘教授。
做科研要分清主旋律
從您去愛丁堡大學算起應該在國外求學工作的經歷已經 20 多年了吧。先后在英國,美國的高等學府和知名研究院工作那么多年,您在 2008 年回國的時候有沒有水土不服?
坦白地說,在國外搞了那么多年科研,剛回國肯定會有水土不服的感覺,也會有動搖的時候,這是正常的。但我自身的感受是,每個環境有其適合的制度,每個制度都有不完善的地方,能夠有機會親歷其發展完善的過程,也是一種機遇。經歷好的時候當然是歡欣鼓舞,經歷不理想際遇的時候保持從容淡定,因為這也是機會,有不足之處才有發展,才有我們各種人才貢獻的機會。
您過去在 NEJM、Nature、Lancet, Science、JBC、J or Experimental Med ?上發表多篇文章,且被引頻次在 SCI 文章里排名前列。這是絕大部分中國科研作者一直奮斗的目標,您都已經提前做到了。那我想問問,國外的期刊是否會經常找您邀稿?
像我們這種醫學研究的文章很少是邀稿的,除非是 commentary。原創文章(Original research)是不可能邀稿的,不可能因為期刊邀稿了,你就專門設計一個課題來發文章。而且,正規的期刊是不會有任何承諾的,即便是對業內專家進行邀稿,也不能保證一定發表。也是先和專家聯系了,專家在研究完成以及文章寫完后發給他們,進行嚴格的同行評審程序后才會發表。所以很多人認為是不是和期刊關系好,或者很有聲望就一定能保證文章發表,這是不對的。
您在做一個課題的時候,是否已經比較明確要投哪個刊物,還是在寫完文章后來選擇要投什么刊?
基本還是要在研究完成以后,根據出來的數據進行分析,數據才具備決定權,明確投什么期刊最合適。
我個人認為,文獻回顧在中國大部分學者中,還是不夠重視,或者做的不夠好。您在文獻回顧方面有什么經驗可以交流一下?您自己平時用些什么網站或者文獻推送工具來有效管理時間閱讀文獻?
文獻回顧是任何一個科研作者必須做的工作,從我個人角度來說,凡是我們領域的相關期刊我全部都要關注,所有這些期刊的 TOC Alert 我都會訂閱。
您工作那么忙,經常還要參加國際項目,那么有多少時間是用來看文獻的呢?
我至少五分之一的時間是用來看文獻的。你之前問我這么多年來是不是已經把很多期刊編輯的興趣點摸得很清楚,或者是如何把握期刊的 priority 這個問題,我這里正好回答。期刊編輯的興趣點以及期刊的 priority 都是根據研究領域的發展來定的,并不是他們自己的個人喜好,他們要發表的東西是領域內專家會普遍關注或認為值得關注的。所以只要我持續地、定期地閱讀相關領域文獻,了解相關領域的各種科學發現和新突破,那么我自然知道這些領域最前沿的東西和關注點,自然就把握了期刊的喜好。
現在國際科研出版界有許多新興的出版模式,如開放獲取和一些在線透明的發表后評審模式,您對此持什么看法?您會不會讓自己的學生也去這些刊物投稿,還是堅持原先比較熟悉的的傳統的品牌期刊?
就我個人來講,我還是對傳統品牌的期刊有更多的信任度。很多老牌期刊有著多年的積累,他們的品牌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著品質。舉個例子來說,有經濟條件的人們為什么在買車時會青睞德國產的名車,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炫耀,而是因為這幾個品牌背后所包含的細節和品質。我覺得很多科學家還是更信任那些有著多年文化和歷史積淀的老牌刊物,除非新刊有著革新性的創舉,那么我們會去關注也支持。
現在隨著網絡的廣泛應用,科研發現的傳播、交流也有很多新形式,科學家們也越來越多地使用自媒體。有人說,新一代的科學家要更關注科學傳播的平臺和形式,而不僅僅限于在自己的實驗室做實驗,寫文章,科學家要學會自我營銷,學會宣傳。這個說法您同意嗎?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用一個比喻來講,就好比交響樂里的主旋律。你只要分清楚什么是主旋律,什么是你工作中的主次,自然能夠保持淡定的心態。科研發現和成就畢竟是主旋律,如果這個沒有做好,那么你那個自媒體做得再好,再會自我營銷也是沒有用的。
再用一個比喻總結:自己把科研做好了自然就能成為這個領域的 leader,那就是拉風的;如果只是在那里吹吹打打,敲鑼打鼓,而沒有自己扎實的成就,再熱鬧也就是跟風的。這好壞優劣一下就看出來了。
施一公先生說,八面玲瓏的人做不了杰出的科學家,因為科學家需要特別的專注,長時間地集中精力在一件事情上。您對這個說法怎么看?
施老師這個說法我非常贊同。科學家是要耐得住寂寞的,我們的生活方式通常就是除了睡覺的時間,就是在實驗室工作,或者是開組會。我們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維持這樣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不斷地重復一些技術性的工作,并保持專注,才能有所發現。如果是八面玲瓏,今天弄下這個,明天弄下那個,那是不太可能在科學研究上有很大建樹的。
我始終認為,科學家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常人的的思維方式,就是把困難的東西變成容易的來做,或者說這個山我眼看翻不過去了,那我就換條道走。而科學家不是這樣的,科學家喜歡給自己“找麻煩”。 這個難題別人解決不了,我來找解決方法;這個山翻不過去了,我要找出能夠過去的方法。我覺得科學家的想法就需要比較執著,甚至比較“擰”,專注于一個想法,才能集中精力去解決問題。
我最近看了一本書,記得是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人寫的,叫做《思考,快與慢》*。這本書很有意思,推薦給大家去看看。
這幾年,科研界一直圍繞著影響因子有爭議,關于在科研評價體系里應該占多大比重,怎樣被使用。您身邊很多來自世界各國的學者,他們對影響因子是否并沒有那么看重?
在我看來影響因子肯定在哪里都還是有分量的。我們國外的研究團隊要發文章的時候也還是要看看目標期刊的影響因子,能發高一些當然更好。不過確實是在國外沒有國內那么看重,國外評職稱雖然也要看看發的期刊的分量,也就是影響因子,不過更多還是看期刊在業內的影響力和排名。并且你投目標期刊的時候更主要還是看文章與期刊的匹配度,以及你的目標讀者會閱讀的刊物,那些還是更重要的。
您對我們的讀者和作者們在科研的道路上發表文章的有什么建議和忠告?
科學的邏輯思維很重要,尤其在生命科學的領域。我看國外小孩初中的課本里就要求提出 hypothesis(假設),然后進行論證,這一點讓我非常震撼。這種培養科學的邏輯思維的方式我們這邊大學教育里可能都還是相對欠缺一些。我們這種邏輯思維的培養,對我們在學習和科研生涯中的行為有著很重要的影響作用。像《思考,快與慢》那本書里提到,當別人問你正在想什么時,你一般都能回答上來。你覺得自己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通常就是一種意識自然而然導出另一種來,但這不是大腦工作的唯一方式,也不是其典型的工作方式。大多數印象和想法都是從意識經驗中得來的,而人們是感知不到這一過程的。你無從知道自己是如何曉得面前的書桌上有盞燈,無從知道自己如何能通過電話聽出愛人有些不耐煩,也無從知道自己如何毫無意識地成功規避了一場車禍。印象、直覺、決策,所有這些腦力活動都在無聲地進行著。
您在研究生培養方面有什么經驗可以跟我們交流?
我剛才跟你說過,科學家是個特殊的群體,喜歡給自己找麻煩,我覺得從一個角度來看,就是說科學家要具備挑戰性思維,批判性思維。
國外的教育環境里非常強調批判性思維,無論你是什么背景的學生,還是初出茅廬的工作者,都有權利挑戰或批判你的導師。我很贊同這樣的思維和教學方式,我對學生這方面的鍛煉也很關注。我的學生每個禮拜的組會我就給他們分配不同的任務,有的負責分享閱讀文獻的心得;有的負責匯報這個禮拜的科研進展。我們大家都會給他們提意見,就是用批判性思維。我要讓他們習慣接受同行的質疑和挑戰,慢慢他們的心理就變得很強大,而且也會更注重細節上的準備,避免被別人從各個角度發難。現在我的學生經常參加國際大會,做報告什么的,心理素質都很好,面對同行發問他們因為有了平時的鍛煉,通常會做很充分的準備,并能沉著應對。
* 注:《思考,快與慢》是社會思想領域的一部里程碑式著作,作者是 2002 年度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丹尼爾·卡尼曼。丹尼爾·卡尼曼是位格外令人興致盎然的思想家,是現今在世的最有影響力的心理學家之一。卡尼曼對于人類思考和選擇的理解所作出的貢獻,無人能出其右。
在書中,卡尼曼會帶領我們體驗一次思維的創新之旅。他認為,我們的大腦有快與慢兩種作決定的方式。常用的無意識的“系統 1”依賴情感、記憶和經驗迅速作出判斷,它見聞廣博,使我們能夠迅速對眼前的情況作出反應。但系統 1 也很容易上當,它固守“眼見即為事實”的原則,任由損失厭惡和樂觀偏見之類的錯覺引導我們作出錯誤的選擇。有意識的“系統 2”通過調動注意力來分析和解決問題,并作出決定,它比較慢,不容易出錯,但它很懶惰,經常走捷徑,直接采納系統 1 的直覺型判斷結果。
為了使讀者真切體會到系統 1 和系統 2 這兩個主角的特點,卡尼曼介紹了很多經典有趣的行為實驗,指出我們在什么情況下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什么時候不能相信;指導我們如何在商場、職場和個人生活中作出更好的選擇,以及如何運用不同技巧來避免那些常常使我們陷入麻煩的思維失誤。
【感謝張老師接受《意得輯專家視點》的專訪,本次訪談是由意得輯中國區學術通訊員楊丹女士所進行。】